2024-1-21 12:4
世界在前进,而我们止不住回望
看繁花。总觉得光影变幻之下,商战太小儿科了。拿外贸代工订单的关键是搞定工厂,自主品牌的关键是搞定渠道,这两个应该是常识。餐馆竞争靠剪电线挖厨师是没用的,前端靠消防,后端靠供应链,这也是常识。和别人吐槽时,有人提醒我:你说的常识,是从宝总的时代往后数30年的常识。这么一来,似乎也对。上海滩股神杨百万,早年的炒股语录和心得现在看来已经等同于废话,例如,93年熊市,杨百万对着媒体发表一通讲话,“熊市过后就是牛市,牛市过后一定会有熊市”。如今看来,这不仅是废话,还带有幼稚的天真。但在当年,对于多数不知道什么叫股市,没有体验过被反复套牢的股民来说,这就是最有用的鸡汤。几个月前在福建街头偶遇傻子瓜子的店铺。年初去世的年广九,至今还在店里悬挂邓小平的海报和语录,显出一种因落伍而造成的反动。现在回想,傻子瓜子做对了什么?——认真炒瓜子。中国从一个商业传统稀薄、屡屡中断的国度,到成为商业模式探索实践的前沿,其实仅仅是30多年。另一个近期让我感到时代进步的,是歌手闫泽欢的一首歌,《李金明》。推荐没听过的同学可以去试试看。这首歌用两代矿工的口吻讲述了残忍死亡的故事。父亲死于矿难,儿子进城开餐馆成为了新生代进城农民工,到了中年之后,餐馆被强拆、买了烂尾房,最终选择拼个鱼死网破,从煤窑跳了下去,走上了父亲的黄泉路。“李金明觉得自己有过好日子,好日子像城市的公交,投币谁都能坐两站,但最终谁都得下车”这首歌让我听到了寸铁乐队的《目击你刚刚完成这一跳》的质感。比起来,《李金明》更加直白、锐利、坚决。歌曲最后用死者的口吻唱黄泉路上的父子对话,“鬼门关过个不低头,我跟呢爸爸往桥上走,炉圪煤渣落满了一身灰”,甚至让人听得浑身毛骨悚然。我从未听说过闫泽欢这个歌手。查了一下,山西人,2014年在综艺节目出道,父亲年轻时也曾是乐队鼓手。这是一个完全超出我音乐关注范围的新歌手。这让我意识到,最近十年来我的音乐审美始终在固步自封,完全忽略了在综艺节目、潮流音乐节上涌现出来的年轻音乐人。过去,我觉得新生代乐队和歌手过于流行时尚,沉浸于庸俗的都市情爱之中。而这首歌让我意识到,并非他们庸俗,只是时代没有给他们旺盛的表达欲一个合理的出口。从创作技巧、编曲水平来看,这首歌事实上完成了对十年前、二十年前那些地下音乐作品的超越。在看乐队的夏天第二季时,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了音乐技术水平那决绝的进步。后海大鲨鱼、木马、达达乐队这些我记忆中的经典摇滚乐,与Mandarin这些相比,已经呈现出明显的老态:不止音乐是旧的、理念是旧的,连情绪都是封闭的。听完《李金明》之后,我又把郑钧、崔健、唐朝这些早期我们认为有人文光环的摇滚乐拿出来听了听,并再度感受到了和看繁花一样的感受:他们的精神是开阔的、表达是自由的、但音乐技术本身确实是粗糙而陈旧的。而如果把十几年前我在音乐会上听到的一些小乐队作品再拿出来听,甚至会觉得尴尬。例如,我又重新听了听麦田守望者乐队等等,从乐队名到曲名再到编曲,都落满了模仿不成的时代灰尘。面对过去,我们常常有两种倾向。一种是浅薄的随意哂笑前人,嘲笑古人崇拜并不存在的神明、嘲笑爷爷奶奶莫名其妙的迷信,嘲笑他们面对智能手机的仓皇。这种绝对的进步主义理念,让我们经常忽略了,当前我们所经历的每一个常识,都是经历了血与火才最终得到验证。而我们今天所坚信的正确与进步,或许,也只是未来回望的愚昧与迷信。另一种则是食古不化,出于时代滤镜与个人情绪的偏差,我们总是喜欢美化与自我记忆有关的一切,不愿意痛苦的承认,我们过去坚持的、相信的、崇拜的,其实已经远远落伍了。正如张学友唱功再出色,张学友的多数作品今天听来已经不可避免的落伍了。能够流传到永恒的、值得被不断翻新创新的作品,本就不多。世界总是在前进的。这常让我多少对未来抱有一些期待。而我们却在不可逆的时间河流上,止不住地频频回望,这是在注定奔赴死亡的路途中,我们对生存的点点眷恋。往日眷恋使我们得以捱过黑夜,期待未来,则让我们度过白天。在这昼夜交替、苦乐循环之中,我们于夹缝中讨得一点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