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的我基本上在全职生病(万分感谢大家的关心理解!),度过了艰难的一周,醒着的时间就只能做喝水、上厕所和躺着三件事,现在终于退烧了。这周刚刚稍好一点,我决定第一时间飞到云南:需要阳光,也需要一个松弛的环境缓一缓,上海总让人精神紧张,无论你是无所事事还是日理万机。
昨晚飞机一落地西双版纳,在夏夜晚风的温柔吹拂下,第一感觉是:我活过来了!
心情放松下来,人不再时时刻刻感到压力和烦闷,创作的能量立刻就能汇集了,可以写点之前觉得费劲的选题了。放松写,慢慢讲,写不动了就晒会儿太阳发发呆。
恰巧近期又玩了几个又先锋又难看而且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的NFT新项目,于是准备写一写在小报童专栏建立之初就打算写的一个主题:电子艺术(digital art),NFT(non-fungible token),传播渠道的革命,艺术的民主化。
只是既然要写,我就打算用我的方式写。我不准备做官方的科普,也不想做事无巨细的技术或项目介绍——那样就太无趣,也太没有灵魂了(当然,主要是累(偷懒第一名!
相反,我希望能够凭借这篇文章,回答一个之前让我自己也困惑的问题:为什么这些 NFT 项目都这么难看?为什么这么难看还有这么多人买?或者,再往深处走一走:为什么科技越来越发达,但反而这个世界上又low又丑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人类明明在过去创造过如此丰富、深邃、精致的艺术,怎么现在反而创造和欣赏的水平都慢慢退化了,沦落到抖音神曲和垃圾梗图了?
我想,这也许才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当我们理解了为什么每天有如此多丑垃圾生产出来,我们才能真正理解 NFT、区块链、社交网络和它们所代表的那股力大无穷、摧枯拉朽的宇宙神秘力量。
1 KTV 流行歌复古之谜
两周前,在我还没生病、活蹦乱跳的时候,我去北京玩了一趟,顺便和几个月前一起参与了巴厘岛即兴戏剧活动的几个新朋友重聚了一下。吃完饭后,大家一起去 KTV 唱歌,我已经大概两三年没有和一群人一起唱歌了,于是一唱就唱了四五个小时,唱到后半程,我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情:
最近十年没有出过一首全民流行歌。
唱很多十年前的歌,无论是欧美流行乐、港台抒情歌,还是知名的影视歌曲、男女对唱,只要有人点,所有人就都会唱,而且熟悉到对每个转音和变调都熟稔于心。但一旦有人点了新歌——无论歌手有多大的流量、搭配的影视作品有多高的票房、在当时引发了多大的热议和成功,总有人从来没听说过这首歌,「这歌你都没听过?」成为了全场被重复过最多次的一句话。总之,再主流的文化产品,只要是近期的,就都很像小众亚文化,人与人之间像是信息孤岛,他人即文盲。
与此同时,在老歌的比较之下,大家也纷纷感叹:怎么新歌大部分都这么简陋?歌词浅白、毫无韵味,编曲简单、全是套路,而且,如今大部分歌就连 MV 都不好好拍了,以前一张专辑里每首歌都有精美且有故事性的 MV,到现在放个唱歌综艺节目或演唱会现场的片段就蒙混过关,就算拍也大多是在封闭单一场景(录音室、卧室、钢琴间)里随便拍拍剪剪,毫无诗意和用心,如果不是因为还有 k-pop 仍然在做歌烧钱的传统模式上苦苦支撑,MV 这个艺术形式简直都像失传了。
换言之:以前每首歌都很重,现在每首歌都很轻。无论是在创作、成本、用心上,还是传播、渠道、影响力上。
如果过去你不理解什么是「去中心化」,去 KTV 和不熟的朋友们唱一次歌就理解了。
一个高举高打、以一敌百、重磅出击、聚拢一切、扫射一切的能量源正在消失。或者说,与其说消失,更不如说是「消散」了,dissipated.
是一场蚕食庞然之物的鲸落,是大火烧过后只剩下四处零散的火苗,也是一杯热咖啡洒在了地上,就迅速铺开变凉。
不过,如果说音乐行业的进化还能被形容为「热咖啡洒了」,那么制作门槛更低的图片,简直相当于家里的猫把屎拉在了地上,然后被扫地机器人优雅均匀地平铺在了全屋的每一寸地板。
2 安迪沃霍尔与村上隆:艺术史上的扫屎机器人
想理解艺术是如何沦落到被扫屎机器人按在地上摩擦的,仍然要从生产力的变革开始,毕竟,生产力是一切变化的源动力。在我梳理这个变革的时候,我意识到思考一个问题对理解它很有帮助,所以我也想把这个思考题抛给读者朋友们想想:「一个人一辈子最多能产出多少幅画?」
你可以花半分钟估算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
半分钟过去,我想和你分享我的答案:
如果你是一个欧洲中世纪的知名画家,专门在教堂的天花板画神仙,那么你的数量上限也许就是你所生活的地区一共有多少个教堂。一辈子能画几十座教堂,听上去已经是非常高产了,你的每幅作品都极其昂贵、精致、用心,而且你留下的作品总数很可能是有小数点的,比如总共24.5幅,因为你很有可能在完成最后一幅作品的过程中去世,留下让人慨叹的半成品遗作。
如果你是一个生活在十九世纪的油画画家,画风光、画人、画植物、画小狗,题材扩大,纸张也易得,生产力大大提升,我们算你一天能画一幅作品,风雨无阻,这已经是惊人高产、笔耕不辍的狠人了。当然你偶尔也可以水一下,比如有的画比较受欢迎,可以画几张内容一致但大小不同的版本卖给不同的画廊,这样画起来更快一些,但不能老是这么水内容,否则重复性太强,你的画就不好卖出价格了,商业模式难以为继。这么说的话,算你有50年的创作生涯,每年365张,一辈子一两万张画,基本上接近极限。
就在我们觉得单个画家绘画的生产力天花板已经差不多到顶的时候,安迪沃霍尔老师横空出世,说:诶,我可以复印啊。
艺术圈:???
当然,他的复印并不是像我们复印身份证一样,把原件放在机器里扫一下然后让打印店的小妹打二十份就完了,这样是没法当作艺术卖的。他的做法是,只运用工业技术(丝网印刷)复印一个基础轮廓,但每幅画的配色、质感、风格,都不大一样,说白了就是有点像咱们现代人减压的时候喜欢画的那种涂色书,基本不费什么力气,但是又确实每幅都不大一样。
这其实就是非常早期的二创,只是一创的那个模板也是他自己做的。但这微妙的、低成本的差异化,和广告公司打印出来的几千幅一模一样的传单,或者每天都印几万份一模一样的报纸,有多大的区别,你怎么能辨别哪个是低廉批发的工业产品,哪个又是高级昂贵、一物一价的艺术品呢?
标准在这时其实已经开始模糊。而且,一旦接受这个设定,随后的每一步,都是令人问号重重的瓦解。低成本、低门槛创作大量不一样的丑东西的大幕,已经徐徐拉开。
这种对创作纯粹性的瓦解,可以出现在创作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
比如:如何定义「画家」?一幅画的创作者必须是一个自然人吗?几年前读对村上隆的采访,就已经击垮了我对艺术家的定义:这村上隆工作室,不就是个 MCN 吗?他说自己没事就去刷刷 instagram,看到有灵气的年轻艺术家就给人家发私信,邀请对方来自己工作室上班,反正最后画出来的东西都是统一署名村上隆。当然这个前提是,他的风格和选题已经强烈到无论是不是他画的,别人都能第一眼识别:啊太阳花,啊丑公仔,懂了,这是村上隆作品。
他是一个真正把二创商业化玩明白了的人,也是当代对新技术最兼容并包的艺术家(后来果然搞了好几个NFT的项目)。但,这种其实已经是有点算是IP授权的高度商业化、公司化创作,也能算艺术品吗?这和我去 Stable Diffusions 让 AI 自动生成一幅村上隆风格的画有什么区别?这不就是官方盗版吗?
但控制不了的是,村上隆的作品风格越来越强烈且符号化、灵魂和原创性越来越微弱(其实就是:丑),但产量是越来越多,传播也极其强势,在商业和影响力角度,都堪称艺术圈的顶流(当然在艺术圈内部的评价,就不好说了)
这种事情见多了,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无孔不入、复制和二创成本低廉的病毒式传播,才是真正的生命力;是不是反而那种被刻意保持的稀缺,那份精细、独特、纯粹、阳春白雪,是脆弱如芦苇、生来就注定被淘汰的?
而我们今天要谈论的NFT,则给予了对艺术尊严的最后一击。
如果你对 NFT 略有了解,大概就会知道,目前在这个赛道里唯一算比较大规模成立的商业模式,就是卖头像。这也很好理解:如果你只是画了一个人物角色,然后无脑复制一万份,是很少有人会想花钱买的,这就像是在街上卖美女挂历,基本上只能赚个印刷费;但如果你是一个在街上给人现场画素描的画师,大家就会觉得,每张图都是独一无二的且与我有关的,因此我愿意为这一幅画单独支付我认为合理的价格。
但是一个个画素描也太累了,于是早期 NFT 创作者做出了和安迪沃霍尔同款的决定:部分复印。
当然,几百年后的现在,艺术家的复印方式不仅限于丝网印刷了,因为像安迪沃霍尔那样进行轮廓与上色的分离,相当于只能分两个图层,这样是不足以满足他们想要的批量化、差异化生产的。现在的艺术家有了电脑,所以他们可以把一幅画分成很多个图层,每个图层只保留一个元素,然后把不同的图层随机组合起来。
比如,如果要画一个人脸,他们可以把一张脸分成5个图层——眼睛、鼻子、嘴、肤色、头发,然后在每个图层做5种差异化——在眼睛图层,他们可以画五种不同的眼睛,大的、小的、闭眼的、抛媚眼的、血轮眼的(稀有,可卖更贵),然后以此类推,把图层元素的搭配用电脑随机打乱再重新组合,删掉一些组合起来明显不和谐的,把剩下的生成结果下载出来,就可以产出一堆每个都不同,但看起来又都像是同一个系列的头像,保证它的整体性。大家自己挑自己喜欢的图去买就可以了。
对于画家来说,实际上他只需要画25个不同的部位,可能几天就全花完了,但由于可以利用电脑进行随机的打乱和组合,他却能够一次性生成出一万个完全不同的画像,然后把它们售卖给一万个不同的人。
其实仔细想想,从产出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流水线制造工艺是非常恐怖的——如果你是一个兢兢业业、热爱艺术的传统19世纪画师,画完一万张画时,你必然已经年过半百、技艺纯熟,而且伴随着你的绘画过程,你同时也在完成你的一万小时训练,也许刚开始几百张的时候,你画的还是一堆没人理解的丑东西,但随着训练深入,你的风格、水平、经验、审美一定会有质的提升,你的出品质量会逐渐稳定,或者换言之,你留给这个世界的丑垃圾数量是有天花板的。
然而如果你是一个 NFT 艺术家,你可以在几乎没有后果和惩罚的情况下,每个月都给这个世界稳定地倒一万幅画的垃圾。若是一幅丑画,复制了一万份,都扔掉也就算了,但偏偏每幅还都不一样,它变成了一个有自己的生命力、承载了信息量和注意力、无法被统一归类、可以被独立传播、在区块链上有属于自己的生成和归属记录的一份「作品」。
丑垃圾就是互联网上的病毒。极小,极弱,速朽,但是实在太多了,而且生产起来太快了。它在信息世界的毛细血管里迅速穿梭,哪里有暂时的空白,它就第一时间冲去哪里,使命必达,不知疲倦。这个空间里还没有丑猴子?那我做一批。还没有丑猫?那我做一批。还没有丑小孩?那我做一批。还没有丑屎?那我做一批(是的你没看错,而且我还买过好多丑屎哈哈哈哈
为什么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丑东西出来?Because we can, and because it’s easy.
这也是最原始、最野蛮的生命力: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那怕概率再低、逻辑再荒谬,也要试试,万一行呢?反正失败了也没啥损失,成功了就赚了。如果上一代互联网的信条还是扎克伯格的理想化表达:“Move fast and break things”, 那么在如今这个看起来平等民主通达但实际上无限残酷野蛮的第三代互联网,人们的信条早已变成:“Move fast, make garbage and survive.
更恐怖的是,区块链技术对于点对点支付系统的升级,叠加上社交平台算法对于内容压缩分发传播机制的升级,让信息世界的毛细血管本身,也变得更通达了。
安迪沃霍尔感叹「每个人都能成名15分钟」,他不仅是对的,而且有点对得过头了:如今,每个丑东西都能在信息流里获得15秒钟的机会,而如果它在天时地利人和之时,抓住了命运给它的这个机会绽放生长,它所获得的流量和注意力就可以迅速且低损地被转化成病毒宿主所需要的社会资本和金钱。
虽然谁都不想,但这个事实正在我们眼前发生——这个丑东西搬砖队,或者说这个专业铺屎的扫地机器人,已经成为了这个宇宙中效率最高、战斗力最强的存在。它在每时每刻疯狂奔忙,永远无法进化、无法升级、但也永远无法被淘汰和灭绝,它追求的从来不是原创性、美学价值或让人印象深刻的感受,它只相信增长,不顾身后洪水滔天。那些根正苗红、阳春白雪、生产起来劳心费力的高级能量源,面对这些无孔不入又速度惊人的丑东西,根本打不过。
当一种很弱的生命同时拥有很低的重生成本,它就是无坚不摧的。如果对方可以眨眼间就 reset,但你的重生却需要大量冷却时间,那么你无论多强都是赢不了的。你永远打不过一个打不死的人。
3 熵是死神
回到刚刚的那个问题:「一个人一辈子最多能产出多少幅画?」
它在此刻的答案是:生产力的天花板已经被移除了,所以理论上你可以产出无限个。只要你的底线足够低,宇宙对于垃圾能量的容纳度是极高的,而且,讽刺的是,创造这些垃圾,也许才恰恰是宇宙创造我们的理由。
这个理论假设的基础来自于热力学第二定律:温度只能从高温向低温传递,直到达到温度完全一致;所以在一个封闭系统中,一旦对温度的传递结束、没有了热力差,那么系统内部的结构相互之间就不再有活力和动力,结构会趋于混乱和无序,直到消亡。
所以如果从整个宇宙的极其宏观的角度去理解,宇宙的生命过程,就是:把大爆炸之初那种单一的、干净的能量源,不断通过各种搬运、传递、膨胀,慢慢地填满所有空间,直到各处能量变得越来越稀薄、混乱,达到完全地平均、统一、无趣,也就再也不需要彼此之间的能量传递,宇宙就会死亡,进入热寂(heat death)。
人们用熵形容一个系统的混乱程度,对于任何一个封闭系统来说,只要你不主动地管它,它就是会越来越乱,越来越无聊,越来越冗余,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熵增」,也是宇宙最自然的发展方向。
顺便——就连「时间」这个概念,也是熵的副产品。「时间」是人类发明出来的,但对于宇宙来说,时间的尺度并没有意义。只是说随着熵的增加,宇宙离无序和死亡就越来越近,因此熵增(一切越来越乱)就可以变相理解为时间在向前推进。所以才有说法,熵是「时间之箭」。顺着熵增的方向,时间前进,一切趋向死亡;逆着熵增的方向,时间倒退,一切趋向开端。
换成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就是:随着时间推进,无序的丑东西会越来越多,直到填满整个宇宙,然后宇宙就死了。
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宇宙的全部故事。
一个人很难在意识到这一切后,不成为一个悲观主义者。当然,悲观到极点也可以触底反弹,如 Elon Musk 前几天所言:If heat death is the end of the universe, it really is 100% about the journey. (如果热寂就是宇宙的终点,那么的确享受旅途本身才是唯一重要的)。
(近期的马斯克老师可真是个快乐小狗啊,就连这么丧的事儿也能写出广告文案级别的鸡汤…)
但是,如果宇宙的终极目标就是导向无序,那么为什么要创造生命呢,让能量慢慢自发地摊薄填充于整个空间不就行了?
这两天我在读 MIT 教授、物理学家 Max Tegmark 讲 AI 的书 《Life 3.0》,他恰巧讲到这一点,用了一个我很喜欢的比喻。他说,当一罐糖被撒在地上,如果这个房间里恰巧有几十只蚂蚁,他们会帮助糖更快地分散到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就是这几十只蚂蚁。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自然(或者造物主)创造更多生命,就是为了更快、更高效地达到热寂,或者如开尔文所说,自然的终极目标是最大化死亡和破坏。如果创造生命能让它更快更好地达到这个目的,那么就创造生命;如果生命的繁殖能让它更快更好地达到这个目的,那么就鼓励生命的繁殖;如果人类使用 AI 能让它更快更好地达到这个目的,那么就引导人类发明 AI。
根据我们在讨论的这种流行理论,我们不过是用来搬运宇宙能量、帮助宇宙走完生命里程的工具。这也是从宇宙尺度上,「人生的意义」所在。因此,有序的、初始的、深邃的能量,就是要借我们之手,逐渐完成破坏、分化、传递、变 low、发烂发臭的过程,这是自然想让我们完成的目标。
自然规律并不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是合久必分分分分分分分分,分完后再把所有多余的、溢出的能量想个办法膨胀传递出去,直到分无可分、传无可传,干净清洁的空间不再存在,高能量的场域全部消散,混乱的结构100%铺完,一切进入均匀的无序,宇宙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去。
所以,也许并不是我们创造了丑东西,把宇宙搞得像个垃圾场;而是宇宙本身就渴望最终成为一个垃圾场,正是因为我们能创造丑东西,或者把美的东西快速分解成丑东西,宇宙才创造了我们。
在第一次读到这个理论的时候,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至少,在了解全人类的初始使命很有可能就是帮宇宙造屎和运屎之后,我的心情是放松了很多。而且,对很多事情都不再有怨恨和不解了。感觉这个活本身还是挺轻松的,大家每天活得那么辛苦其实都是只是彼此之间在互相内耗而已啊。
做牛逼的美东西,是创造价值、聚拢能量;做无聊的丑东西,则是帮助宇宙、完成人类共同使命。大家还有什么可互相看不起的,这不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希望朋友们看完这段之后,每天出门都能高高兴兴的。朋友们,如果咱们这辈子领的就是这么个工作任务,相信我,那真的很难出错。
如果你这辈子瞎折腾搞砸过很多事情,把很多地方弄得一团糟,还让很多人失望过——这很可能就正正好好是宇宙希望你做到的事情。你圆满地完成了它交代给你的任务。
如果再往深一步说,如果速死就是宇宙的最终目的,那么其实宇宙一定是没有我们人类所认知的价值判断的。他不会评价你做事情的结果是好是坏、是优秀还是糟糕,成就高还是低。只要你每天能从床上起来,瞎折腾一圈,一通操作把生命能量给消耗分解了,其实就是帮助能量传递了,为宇宙走向终局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它也不评判你做出来的东西是高级还是低级,丑还是美,你只要一直在做事、在折腾、在布朗运动、别停下来就行。无论是把东西搬来搬去,还是表达一些无病呻吟的感受,或者搞一些傻乎乎的二创、发发朋友圈、做做表情包、拍点vlog、点赞小红书上的穿搭帖……宇宙都会感谢你的存在和努力,你也值得为自己完成任务而骄傲。
思考宇宙总让人感觉非常治愈。宇宙之爱,原来从它给我们派活的时候就开始了。
既然宇宙只是想一心求死而已,我建议咱们人类也别搞太严肃了。没事多想想马斯克的鸡汤,it’s all about the journey.
4 人最好又土又酷
很神奇,在思考这一切的时候,我第一次成功地训练了自己完成了一件一直想修炼的事:试着不要立刻产生价值判断。这会让一切都变得更微妙、好玩、有韵味一些。
一个希望尽快完成死亡进程的宇宙,一个就是喜欢无脑短视频、低质量梗图、丑猴子丑火柴人、抖音神曲的宇宙,一个对混乱无序低能量有着无限执着的宇宙,它给人的第一反应很容易是宿命论、可悲、邪恶和糟糕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如果你愿意花点时间跟随并欣赏这种混沌和诡异,你会发现它同时也是某种野蛮生长、去精英化、有生命力、奖惩分明、鼓励自我表达和个人志趣、混乱而不羁的存在。
甚至如果再往上提一提,走玄学的路子,这何尝不是我们逐渐走向万物一体、一切同源、身心合一进程的一部分。如果你我都本是一体,又何来的高低贵贱、有序无序,在这个走向平均的进程中,一切的判断都会消散,宇宙大爆炸让「一」变为分散的无限,又让无限通过膨胀和传递逐渐归回「一」。这不是一件很妙、超越价值判断的事吗。
这也是我病中这段时间思考艺术、NFT、技术革命、大众传媒和宇宙,最大的收获所在:一年过去,我终于不再过度执迷「高能量」这件事了。
「如何获得更多能量」是我在小报童写过的第二篇文章,所以我印象深刻。我想,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的确试图在做「减熵」、「挖能量」的事情:收拾房间、清理关系、解决问题、断舍离、极简主义、关注人类意识升维、斩断破碎和纠缠、打破家庭业力、提高生产力、提高体能、提高专注、进入心流、增强信息浓度、戒除无脑上瘾信息流、只与高能量者为伍。在逆着人群、逆着惯性走的过程中,我获得了很多的奖励,很深的爱和能量,也走了美妙的长路。
但在这个不断走向有序、正义、高级、清醒、智识的路上,我现在也逐渐开始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当然是有益处的,但在这个方向上也不能太一条路走到黑。对任何熵增避之不及的局限在于,这会让我太执着于自己的单一生命能量所能达成的感受和成就,这容易让人缺乏对宇宙剧本的敬畏谦卑,也缺失了某种草根、摸爬滚打、顺流而下的解构性的智慧。换言之,人放任自己ego太大,太执着于自己的特别,太想要酷、太想变得牛逼、太渴望高贵、太执迷于那个宇宙大爆炸的初始能量源,其实也是有点把自己绕进自己编的故事里去了。
走入洪流、走入混乱、走入人群,认真地玩荒谬的游戏,半开玩笑地成为狂热的信徒,制造垃圾,传输垃圾,赞美垃圾,解构垃圾,欣赏垃圾,享受混乱,chaos is a ladder, 做土味视频,刮信息流的彩票,给 Blast 充钱,买丑猴子和丑火柴人,印 Solana 铭文,看直播,看体育比赛,做土味视频,与宇宙勾肩搭背,共同玩味死亡。土一点,松一点,离死亡、邪恶和无序近一点,顺流而下,也自有智慧和趣味。
两边都好玩,都有很多能品尝出味道的妙处,但前提是,要平衡住这两边,让它们各自给另一个极端做对比、批判和解构。任何一边歪得太深,都容易陷入虚构的故事和执着,像走钢索,平衡最有趣。
离有序、正义、精巧、洁净的高能量近,就会更酷一点;离无序、邪恶、丑陋、脏污的低能量近,就会更土一点。我在想,一个人更好玩、更平衡、更健康的状态,可能不是酷到极限,隐居山林,脱离生产生活,一切只跟随感受,把审美当作最高价值;但应该也不是土穿地心,天天在丑垃圾的海洋里遨游且从不自省,顺服地做权威、基因、繁殖和熵增的奴隶,随波逐流地迎接死亡。
人最妙的状态,也是我发现的我最喜欢的一些人类都可以拿捏住的一种状态,其实是一种土酷土酷的结合态,互为补充,互为解构,保持戏谑,绝不生硬,时而向生而死,时而向死而生,能轻轻松松庆祝无意义,也能认认真真做点好东西。不需要忠诚地倒向某一边,因为忠诚的选择就代表着价值判断,价值判断就太严肃了,而过于严肃就辜负了这个一心向死、轻描淡写的宇宙。
说得太远了——最后还是回到艺术的民主化,丑东西的繁荣与合理。我想,无论是土是酷,是高能量还是低能量,有一点是不变的,就是人活着总是想创造点什么。无论是顺从增熵做点小垃圾、用这个方式分解宇宙能量并获得宇宙的奖赏,还是希望用反抗的姿态做一点自己真的认可的好东西,从而证明自己拥有繁殖和运屎之外的自由和选择,人只要活着就是有活力、动力、对移动的渴望和对表达的需求的,哪怕没有任何奖励也会做,这也是这个宇宙对自己还活着的状态的一种表达方式。如果使命已经完成,就也不会再需要搬运工。现在想来,宇宙在用养育能量搬运工的方式证明自己还活着,而我们也只能通过创作、表达和不断地折腾,才能有机会与超越我们自身的永恒力量交手。
写到这里,本来只是想聊聊为什么绝大多数 NFT 这么难看,一不小心就又动用了整个宇宙。但我想,绕这么一大圈还是有价值的,最大的价值还是对于表达和创作的严肃性的消解。如果现在想去做点丑东西,就去做吧。无论是为了钱、为了快乐、为了机会、为了偷懒、为了试一点好玩的东西、为了帮自己放松一点,为了证明自己活着,还是为了帮助宇宙求死,都值得一做。
不要怕给世界制造垃圾,垃圾自有其生存哲学和存在价值。
让我们在无意义的宇宙垃圾场,一起跳轻盈的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