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订单时,我们就生产空气。”这是苗子最新拍摄的影片标题。并非刻意地寻找边缘,而是因为生活、现实给了她一块边缘的荒地,那她便从这里开垦。
影片里,她们有条不紊地进行新订单的生产,但略显诡异的是,当缝纫机、辛劳的手都开始工作时,唯独缺席的是本该穿梭其间的丝线。
参与拍摄的“演员”——如果她们可以称得上演员——都是家乡同村的妇女,她们不懂艺术,也普遍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在影片里,她们的茫然和滞涩又如此真实而打动人心。过去,她组织了一个“超妈生产队”,为一些厂商生产布偶娃娃的衣服,以帮助她们的基本生活。但订单时有时无,并不稳定。在影片拍摄之前,她们已经很久没有接到新订单了。
“她们一开始很不愿意拍,但当我说拍影片可以给大家发工资,还可能带来新的订单,她们又愿意加入进来。”
有一个有意思的镜头,是萍姐的结婚证被“我”放在锅里炒。
萍姐丈夫出轨,家里两个孩子由她做手工的钱苦苦支撑带大。
“有一天可能她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坚持,于是拿着结婚证来找我。大概是因为镜头可以给她一个所谓的证明和支持,关于这桩婚姻的合理性。”虽然是聊胜于无的证明。
第一次见到苗子,是706大理第一次stand up round前,我开门,她腼腆又亲善地和我点头微笑。
她的自我介绍:“虽然很不愿意说,”她顿了顿,好像有一些黯然,又笑起来,“但我是一个妈妈。”
因为常在一个社区空间活动,后来我有了对她更深的了解。
“我们下午去逛二手衣服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她的衣服,多是二手店淘来,或者自己动手改造,加以喷绘。
“你在教我做女人?”她的某一件衣服上歪歪斜斜写着这样的字句。
“走出舒服/忘掉安全/活在你害怕的地方/毁掉你的名声”“做一个臭名昭彰的人”,点缀以心形、粪便之类的图案。
虽然显得叛逆、乖张,但她好像早就走出了需要寻求外界认同的状态,如今的奇装异服,更像是自身气质的自然流露,在她身上是一种令人很舒服的存在。
和她一起聊天,她提起家乡的某个屋子,一种恐怖气息,屋内持续播放佛乐,但阴森似无人居住,“可为什么会有音乐播放?我一直不敢靠近那里。”她信基督教,又亲近艺术,对这样的场有旁人容易忽略的细腻关注。
有一天晚上我们看苗子的影片《与空气接吻,与一切结婚》。是两年前的片子了,彼时怀孕,朋友问起是否要办婚礼,她却不想和当时没有责任心的男友结婚,完成世俗的捆绑。后来她从闲鱼买来二手婚纱,又借鉴潮剧《十仙庆寿》的灵感,邀请自己生命里重要的九位朋友扮演诸仙,为自己腹中胎儿庆生,办了一场没有新郎的多元婚礼。“如果对方赞成我的理念,愿意和我生活在一起,那ta就可以成为我的家庭成员,ta也可以是我孩子的家长家人。”
当时扮演十仙的朋友,他们的衣服亦是就地取材,或者二手闲鱼。剧本只有大纲,余下全是自由发挥。婚礼现场大屏幕上,播放着苗子从网站上剪下来的明星贺婚片段和其他素材。诸仙为来客上菜:天庭的菜肴,比人间的大盘,是一张张提前印刷好山珍海味的布。
当时还是收了很多红包:“来参加婚礼的朋友,他们大多数并不知道我是这种虚拟酒席。也有知道的,但他们可能觉得看演出也需要付门票。”这笔红包钱后来支撑了她好几个月的生活。
也尝试邀请过亲戚,但父亲当时扬言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我爸是乡村教师,我是我们那个村少数上了还不错的师范的。他可能觉得丢脸吧。”
为了在广州生活继续下去,她甚至尝试过做流水线工人,“但真的太苦了。一天赚80,那天晚上我和阿超点了一人一碗面,就是40元了。我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后来她做艺术,一直在DIY衣服,拍影片,接触艺术。拍摄的影片被国内的美术馆看到,邀请她做展览。她便把艺术家经费给村里的姐妹一起来创作电影,帮助她们拉新的订单……
“我好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影片《没有订单时,我们就生产空气》里,她和一位家乡的女性玉姗交换身份,说出了对方对自己生活的向往。玉姗当时已经有了第三胎,生活琐碎而逼仄。而在家乡,这样的女性才是多数。她们早早辍学,在工厂当厂妹,结婚后在家里做手工接单维持生计。现代化生活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多少亮色。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还是要有很多事情要做。”影片里,玉姗替苗子回答,但是声音逐渐弱下去。
在沉默中,她们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