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4-13 5:18
在珠穆朗玛下 (1) 塔美
塔美村的正南方向有一个巨大的峰群,它包括我们眼前这座白色屏风一般巨人:腾康波切(Tengkangpoche 6487米),以及它旁边晶莹剔透的康德峰 (Kangde ri 6187米)。实际上,由于这两座拔地而起的高山与我们仅有几十米的直线距离,在高达两千六百米高差的屏障下,我们无法看到他们身后数座庞然的大山,有的甚至逼近七千米,在我们的来时路,怡然的青山翠谷如琼贝西 Junbesi 铃木 Ringmu ,看到的正是这些六千米级别的雪山群,我们可以把它当作喜马拉雅的第二高台,在这第二高台与八千米的珠穆朗玛,洛子和马卡鲁之间,是干旱凛冽的峡谷和冰川,以及稀稀落落的村庄和一点点可怜的青稞地。这便是上昆布 Upper Kumbu ,夏尔巴人的故乡。在这些“第二高台”中,最南方的应该是南池南方的天色古 (Tamserku 6623米),所以从南方朝圣而来,通常都会从奔腾雪水中步入南池,才算是进入珠穆朗玛跟前的门槛。三条雪水在南池交汇,形成了一个喜马拉雅屏障下扇形峡谷带,也使得南池成了这些世界最高的峡谷的中转站和贸易站,巴扎之名实无虚言,你可以在这里买到全世界最好的户外用品,也可以喝到清爽的精酿啤酒。就全世界不通公路的山村而言,我想不出还有哪里比这里更国际主义。由南池向北发散出的扇形峡谷带中,人们蜂拥而至的是东边的那一条,只因为那里通往珠穆朗玛,一座在1852年才被“发现”为世界最高峰的极点。在古代世界,即使它并非寂寂无名,也完全无法与今日的地位相比,与身边的这些冰川相比,几百年前的夏尔巴人,或许更想去仅有六千多米的冈仁波齐朝圣。我们自然避开向东如淮海路汹涌的人流,选择向西的山谷。这是一个完全正确的决定,在幽暗的森林里,佛塔和雪山隐隐约约,阳光一点一滴,润入松针。这是印度洋水汽在两层隔绝中最后的礼物,我们很快便不得不告别森林,进入干涸的裂谷中。实际上,塔美峡谷的平地远比南池宽广得多,可是在这样艰难困苦的高地上,农耕和放牧,哪里比得上为南池的旅客做一个巧克力蛋糕。我在攀上高地,寻找那一丝微弱的来自南池的手机信号时,与一个个在沙土上与牦牛一同松土备耕的夏尔巴男女擦肩而过。西洋人捐助的医疗室固然充满了挚爱,旁边无人的孩童操场和教师告诉了我们高地生活的衰落,仅有的孩子们都去南池生活了。塔美是丹增诺迦的故乡,他在这儿渡过了童年,在少年时期曾经被送去南池东北二十公里的丁波切寺出家,他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走僧人之路,于是出走到加德满都,最终在大吉岭定居下来,那是他19岁的时候,20岁时,机缘巧合,进入了1933年那次铩羽而归的珠峰攀登计划。最终在1953年那次沸沸扬扬的珠峰首登中,据丹增的自传,他是请希拉里先登一步的,这很符合一个曾经为僧的夏尔巴父亲和博巴(藏人)母亲的儿子的行为期待,也很符合英国人的期待。在后来成为简•莫里斯的詹姆斯•莫里斯的迅速发稿下,登顶珠峰成为年轻的伊丽莎白二世的登基贺礼,尽管帮助是夏尔巴人帮,发稿用的电报系统也是中央情报局为西藏情势设在南池的美国装置。无论如何,丹增引发了印度和尼泊尔的骄傲。印度的报纸纷纷报道印度人---大吉岭居民丹增登上了珠峰。而一个尼泊尔音乐人,满怀激情地为这个夏尔巴人写了一首尼泊尔语赞歌,灌录于黑胶唱片,在加尔各答的电台中向喜马拉雅山南麓的世界广播。这可能是尼泊尔的听众第一次在广播中听到尼泊尔语咏唱的国族颂,珠穆朗玛,夏尔巴人,加尔各答这些与加德满都河谷相干不大的元素,激发了一个新的尼泊尔国族的诞生。但这并没有为尼泊尔与中国的珠峰边界谈判讨到便宜。1954年,毛告诉来访的尼泊尔使者“你们连这座山的名字都没有”。是的,“萨迦玛塔”是一个新创的尼泊尔语名字,不过毛泽东也理所当然地把 ཇོ་མོ་གླང་མ་当汉文了。从塔美往喜马拉雅山的方向走,不出两天的脚程,便可翻越5600米的南帕拉垭口抵达西藏。事实上,丹增是在南帕拉的北边出生的,现代国界对这些喜马拉雅的儿女显得荒诞可笑。按出生地,丹增出生于珠穆朗玛北边的卡达曲峡谷,成长于南边的塔美峡谷,生活在喜马拉雅余脉的清凉山城大吉岭至死。这现在是三个国家,但丹增诺迦只是一个喜马拉雅伟大的夏尔巴。当我们离开塔美,向北抵达喜马拉雅南坡南帕拉峡谷的最后一个村庄龙登 (Lungden, 4400米)的时候,我的夏尔巴向导索南告诉我,就在今天清晨,珠峰营地 EBC死了3个夏尔巴人,他们在为了即将到来的登山季,为络绎不绝的珠峰登山客清雪铺路而亡。登顶过了七十年,夏尔巴依然是那个名誉欲望下的牺牲品。